第二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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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劳改营LEG-817

地点:沃巴尼

囚犯:利亚娜·哈利克 ＃6295A

罪名:伪造帝国文件；拒捕；私藏武器

在沃巴尼的监狱里，琴已经记不得时间了。牢房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中央走廊。这里白天酷热难耐，连石头也为之流汗；夜晚又冰冷刺骨，石头上结上一层霜。这让她又想起了拉穆上的那个藏身之洞。最近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到那里。半夜醒来的时候，她总是提醒自己:她已经不是那个在山洞里躲避暴风兵的八岁孩子了。

而且没有索来救她。

这间牢房本身就很小，一名叫佐拉坦的鲁尼克斯人狱友来到之后便更加拥挤。佐拉坦的年纪比大多数囚犯都要大，长着一身的白毛和一双黄色的眼睛。但她在暴风兵面前从不卑躬屈膝，也尽可能不表现出任何软弱。这点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只需稍稍露出覆盖在长满白毛的嘴唇之下的黑色尖牙，就能吓跑大多数人。

因为牢房过于狭窄，床就被放在从墙里凿出来的石板上。琴虽然身材瘦小，但也能感觉出拥挤，对身高接近两米的佐拉坦来说更是挤都挤不进去。她刚来LEG-817的第一天就睡着了两个床位之间的地板上。

一名巡逻的暴风兵停在了她们的门口，“所有囚犯晚上都要躺在床上。”

佐拉坦用修长的手指朝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暴风兵立刻拿出电棍，呼叫支援。佐拉坦急忙爬到床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在典狱长的微笑之下，四名暴风兵先用电棍把佐拉坦教训一番，再把她打到雪白的皮毛上沾染暗红色的血迹。

琴原本想安慰她。但如果被暴风兵看到对狱友产生同情，下场只会比她更惨。这是她刚来到这里就学到的教训。

每天早上，监狱各处都会用铃声宣告一天劳动的开始。食物——一颗方形干粮——会出现在每一名囚犯床边的输送口里。琴强忍着咸味，把它嚼碎咽下去，准备上工。暴风兵会先选择哪些人去农场工作。这是最轻松的工作，人人都想要。第一轮选择完成后，大家都从牢房走出来，等待分配其他任务。

佐拉坦很快梳洗完，站在了琴身边。她们能听见走廊另一端的囚犯的脚步声。暴风兵今天没让她们两人去农场，琴只能羡慕地看着幸运的囚犯们沿走廊离去。

“我恨这里。”佐拉坦用低沉苦闷的声音说。

琴点点头没说话，因为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名暴风兵打开牢门，给她们戴上手铐。沉重的手铐显得琴的手腕更加瘦小，压得她胳膊往下坠。带着一样手铐的佐拉坦被夹得生疼。两人都没有抱怨。

确认了今天的工作内容后，两人被迫小跑着往前走。腿长的囚犯，像一名吉戈人和一名与她们住在同一层的伍基人，尴尬地缩短步伐；而腿短的囚犯，像一群欧西奥克人，就要拼命狂奔才不会被踩死。来到走廊尽头后，狱卒扫描了每一名囚犯的证件，安排他们进入不同的涡轮装甲车里，前往今天的工作场所。

与高耸的监狱相比，散布在周围的工厂则低矮得多。最靠近监狱的工厂用于生产小零件，例如制造飞船所用的螺栓和螺帽。据说暴风兵的盔甲最早就是在沃巴尼制造的，但琴没法证实。这里只有螺栓螺帽，用于建造大批歼星舰。整个银河系都用不到那么多战舰。其他工厂则生产建造飞船内部地板和墙壁所用的金属板。处理滚烫的液态金属是件危险又辛苦的工作，琴很讨厌被派去工厂。她苦闷地幻想着去农场，起码那里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但琴没得选。每一天，囚犯们都会被送去不同的地点进行不同的工作，避免他们之间建立合作关系。体型大小，有何技能并不重要，虚弱的人和强壮的人都在一起工作——如果幸运的话，后者可以帮前者完成吃力的工作。琴犯过的错就主动是告诉他们自己有技术，可以去工厂。她因为这事惹下了麻烦，被痛打一顿，也因此再也不能靠近科技设备。

她的监狱徽章响了起来。“钣金。”暴风兵扫描了她的证件，指向一辆装甲车。

琴慢慢走过去，接受了第二次扫描后坐上了由坚硬钢板做成的间隔座椅。就算囚犯们没有交头接耳，甚至没有眼神交流，暴风兵们依然在监狱的中央走廊巡逻。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又要面临一天的辛苦劳作。操作田地里的收割机器人和灌溉机或查看主生产线上的零件之类的工作并不困难，只是有些无聊。相比之下，钣金作业很可能烧焦头发，烫伤皮肤，浑身疼痛，两眼酸痛，口干舌燥，并吸一肺的粉尘。

坐满之后，装甲车立刻发动，行驶在沃巴尼凹凸不平的道路上，驶向钣金工厂。这趟路程很短，车停下后，囚犯们一一下车，听机器人下达今天的任务。

这其实是对他们的羞辱。机器人能胜任这种工作，且效率比他们跟高。实际上，晚上囚犯们睡觉的时候，工厂里的大部分工作都是由机器人完成的。但帝国宁愿牺牲一部分效率，也要让囚犯们去做一些并不必要的工作。

琴今天的任务是把一堆堆嵌在墙上的面板切割成两米乘半米的大小。她拿着粒子加速切割机站在生产线前，竖着两刀，横着一刀，金属碎屑便叮当坠地。她胳膊上的汗毛早就因为这项工作被烧秃。发给她的安全头盔虽然大小一点也不合适，好歹也能保护头发不受同样之灾。

琴抬起金属板，切割完后放回到传送带上。她很好奇帝国要这些金属板来做什么，而且不止她一个人好奇。大家都觉得帝国在造什么更大的舰船。不过，早在琴到来之前，这里的人就造了许许多多零件，因此还有一种传言:帝国只是把金属板回炉重熔，再让囚犯们重复加工一遍。

琴早就懒得猜帝国的动机了。

帝国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杀死她的母亲，夺走她的父亲？如果帝国真要把爸爸的研究变成现实，为什么她现在还没看见成果？索这几年一直在调查父亲的研究成果，试图摸清帝国的意图，几乎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琴疲劳至极的大脑里突然想起了索的话，“除了一根尖木棍外一无所有的战士，才能扭转战局。”她贴在切割机上的手指有些微微抽动。就算现在能从固定环上拔下切割机，她在被杀死之前顶多只能杀死一名暴风兵囚犯们能接触到的工具确实能杀死暴风兵，但这里也无处可逃。

她切下的金属碎片掉到地上，发出的却不是叮当声，而是摔得粉碎。

“停下生产线！”一名暴风兵大喊。一闪一闪的红灯亮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整个工厂。囚犯们纷纷按照规矩跪下，举起双手。琴想拂开刺痛腿的金属碎屑，但她知道乱动会有什么下场。

暴风兵和几名帝国工程师快步来到琴所在的工作站。琴低下了头。

“这块强化耐刚板有问题，”一名工程师说，“强度太低。”

“看看材料上的纹路。”另一名跪在地上的工程师说。一个专门用来处理存货记录的RA-7机器人捡起一块较大的金属碎片，让其他人都看看。

“初步扫描显示合金成分比例有误，”机器人说，“这块来自3243号原料，已经产出四百块制成品。”

等级最高的帝国军官骂了几句，拿起一块数据版查看资料。琴一直举着的手已经酸痛不堪，但她不敢动，只能看着身边的军官，暴风兵和机器人谈论着合金强度。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仿佛她只是一块破铜烂铁。

“我们必须停止生产，把来自这批原料的成品全都找回来。”高级军官下完命令，转身大踏步回到办公室，“这些成品分散在工厂的各个地方，找回来会很花时间。”

“看来今天你运气不错。”周围的人散去后，一名暴风兵对琴说。很快，工厂广播宣布琴所在的小队提前结束工作，乘同一辆车返回监狱。

琴终于把胳膊放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指尖的知觉也慢慢恢复。她想一推地站起来，手却被地上的金属碎片刺痛，皱了一下眉。她抬起手来，看看这块碎片。

碎片长度大约十二厘米，一端是方形，一端像刀子一样尖锐，简直就是一把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刀。琴盯着看了很长时间。

手持尖木棍的战士……

不可能成功的。琴想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但挥之不去。

但是一个机会。

琴不让自己多想，把这块金属碎片藏在了掌心里。光是握着方形的把手，她就信心倍增。这是她来到沃巴尼之后第一次感到自己无所不能，可能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她心中生出了希望，不由得挺直了身体，眼睛里发出了光。

“喂，你。”一名暴风兵的声音从头盔底下传来。琴的手指瞬间一凉，金属碎片掉在了工厂的水泥地上，发出叮呤咣啷的巨响，响到每个人和机器人都能听见。

“犯人身上发现非法武器。”暴风兵说。另一名暴风兵走过来，把她按在墙上。

“不是，那只是个——”还没说完，一条磁性项圈就已经扣在了她的脖子上，紧到连口水都咽不下去，更别说说话。然后，她被戴上了手铐，两名手持电棍的暴风兵出现在她面前。其中一人捡起地上的那把“小刀”，“你想把这个当成武器。”

琴拼命摇头。

“通知典狱长。”

熄灯后三个小时，他们才把遍体鳞伤的琴丢回牢房的地板上。佐拉坦被惊醒，瞪着大眼睛看着她慢慢站起来并爬到床上，没有过去帮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同情。她刚来到这就学到了这个教训。

第十一章

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里亚不再是她和索的家，而成了索的游击队总部。佐萨德虽然已经离开，但贾里和其他人都留了下来。里斯的几个手下也回到了这里，据说是想追随有实战经验的人。伊德里萨也送来了几个新兵。只要证明自己合格，索全部接纳。每天都有至少六个人在这座基地里，有些人来了之后很快就离开，琴再也没见过他们，有些人则留了下来。

随着里亚基地日渐拥挤，琴想维持每天的训练也越来越困难。索在的时候，总会有人和她一起训练射击和格斗，她也清楚他们这么做是想获得索的青睐。

“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压根懒得训练。”在一次给索理发时，琴抱怨了一句。这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她在证明自己的手艺比他自己给自己理发要好后就接手了这项工作。

琴锤了锤他的胳膊，生气地说:“他们就是想讨好你。”

索笑了，但琴觉得他没有认识到自己对那些人的影响力。他以为新兵留在里亚是因为相信他的理念，但他不明白他们只信任他本人。

当然，也不全是坏处:克多是一名优秀的战士，琴有时间就想找他训练，学习他的招式；马娅身材瘦长，沉默寡言，却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史蒂夫对弹道熟悉无比。琴一直和这些人在一起，学习他们的本领。其实，虽然不愿承认，她在内心深处对索也是刮目相看。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里亚，只为获得他的认可，使他被迫成为了领袖与导师。琴还是怀念以前只有她和索的日子。

索也在改变，在她眼前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外出执行任务越来越频繁，琴没事的时候就站在通讯器前等她的消息，祈祷最坏的情况不要发生。通讯器毫无动静，她强迫自己不要给他发消息。她知道自己的任务是维持基地的警戒。

又一次，他离开了整整一个星期，回来的时候脸上又添了新的伤口，还有一条腿严重骨折。琴担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小声说任务成功，没有理会她的关心。但腿伤确实让他脾气暴躁。养伤的时候，他被迫留在基地里，对每个人都发火，也包括琴。后来他终于离开基地去执行新的任务，她居然还有些庆幸，但庆幸很快变成了空虚。

“怎么了，小家伙？”在基地里待了四个多月的马娅问到。

琴的双腿悬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几个男孩在浅滩里游泳。太阳开始落山。

“所有东西都变了。”她闷闷不乐地说。

“改变很正常。”马娅说。

“我不喜欢改变。”

马娅挥挥双手，琴注意到她最近喜欢戴着一副合成皮革手套。那是她跟克多打赌赢来的战利品，一有机会就在他面前炫耀。果不其然，在下面游泳的克多朝她们泼来水花。虽然泼不到，接踵而至的咒骂还是让马娅哈哈大笑。

“索对你来说意义非凡，是不是？”克多和其他男孩游走后，马娅问道。

琴耸耸肩。她没法否认，也说不出口。

“索对很多人来说都意义非凡。”看琴没回答，马娅继续说，“我听我的教父拉克斯说，索是翁德伦的英雄。索组织了一直运输队，突破帝国的封锁，给史蒂夫的家人送去了粮食。他一辈子征战无数，还参加过克隆人战争。他简直是个传奇人物。”

琴哼了一声。马娅继续说，“可是，对他来说，你才是意义非凡。”

琴一下子转过头，但不知道说什么好。马娅会意地点点头。“别怀疑我这句话，小家伙。有些时候，我认为他最在乎的只有你。”

“喂！”男孩们从海里游了上来。史蒂夫朝她们喊到:“我们去休息休息，你们来吗？”

琴皱着眉，看回大海。“休息休息”是里亚上这群人的暗号，意思是“趁索不在喝个大醉”。之前从没有人邀请过她。

“来。”马娅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沙子，和史蒂夫他们走向基地。

突然，史蒂夫停下来脚步，回过头又问一遍，“你来不来？”

“我？”琴故意提高了声音，不让自己听起来太孩子气。

“对。”史蒂夫笑了，“就是你，来不来？”

琴跳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基地。有人拿出一瓶淡蓝色液体，发出的酸味直呛琴的鼻子。史蒂夫给她倒了一杯这种班萨奶酒。虽然比其他人的少，但琴没有抱怨。

大家伙聊着战争故事和荤段子时，琴小口啜起了这种恶心的饮料。随着身子越来越暖和，大家的笑声也越来越大。克多拍拍她的背，“她也成了咱们的一份子了！”。听到这话，琴直接把剩下的酒一口闷。“敬琴！”克多欢呼着抓起酒壶，给自己满上，朝她眨眨眼，“呃，琴，你姓什么来着？”

琴的大脑突然警觉起来。她和索对这个话题一直很谨慎，从来没提到过她的姓氏。

“敬琴·格雷拉！”马娅喊道，然后一饮而尽，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晚上，醉醺醺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琴心想:“也许有这么多人并不是一件坏事。”